舟曲：栖居山水田园间

严心容/甘肃舟曲

晨雾漫上窗棂时，拉尕山正将云絮织成轻纱。

推开客栈木窗，白龙江在黛色山影里转了个弯，浪花卷着零星的玛尼石经文奔流而去。客栈阿妈端来酥油茶的当口，山巅忽然漏下一缕金线——那是朝阳在云袍上刺破的针脚，顷刻间便拆解了整幅雾绡。

沿着草甸上的小道往翠峰山去，路边古柏的枝头垂挂着松萝，像极了老神仙不经意间散落的银发。石阶缝里，龙胆花带着昨夜的露珠冒出头来，远处转经筒的嗡嗡声惊飞了岩鸽，它们扑腾着翅膀，冲破了山间的雾气。寺庙朱红的檐角从云雾里探了出来，守寺的老人静静扫着落叶，竹帚与青石板摩挲出的沙沙声，和着涧水冲刷石头的声音，宛如一首和谐的山间小曲。

过了苍白的寒冬，寂寞的白龙江幻化为一条灵动的翡翠绸带，在阳光的轻抚下闪烁着迷人光泽。江水悠悠流淌，偶尔泛起的涟漪，似是它微笑时漾起的酒窝。湍急的浪花搅碎了倒映在水中的蓝天白云，这清冽冷峻的江水背负着我少年的迷茫与青年的无奈，在每个明月高悬的夜晚，故乡的月洒下银白的光辉，将整个江面笼罩在如梦似幻的氛围中时，江水裹挟着我的梦，我的快乐与痛苦，向着赤金的远方，匆匆奔流而去。

转过江湾，梯田一层一层，像绿色的波浪般翻涌而来。

五月的风拂过田埂，带来野樱桃的甜香和泥土的清新。戴着头巾的藏族妇女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下，她脚下刚除完草的青稞，在阳光中透着光，像一片片半透明的玉片。忽然，山雨袭来，雨滴打在叶上，每一片叶子都像是盛着水银。

等云散开，阳光斜照，整个山谷就像一个晃动的琉璃盏，美得如梦似幻。

被雨赶着躲进沙滩森林的旅人，冷杉林的气息混合着松针的苦香扑面而来。千年古树的枝桠在头顶交织，阳光透过缝隙洒下，在苔藓上印出斑驳的光影，神秘的文字渐渐显出孤独萧瑟的模样。

顺着水声转过山坳，曲纱瀑布从百丈悬崖倾泻而下，把悬崖当成了竖琴，水花飞溅中，挂着半道彩虹，落在衣袖上，恍若一幅会消失的刺绣。

暮色降临，巴寨沟被镀上一层浪漫的金色。石墙老藏寨的轮廓渐渐融入深蓝色的夜幕。农家屋檐下挂着的红辣椒串，在晚风中轻轻晃动，年迈的老阿妈独自坐在木楼上纺麻，纺车吱呀作响，这时，山那边传来竹笛的声音。这乐声飘过野苹果树，震落了几颗熟透的果子，果子掉进溪里，荡起涟漪，如同岁月的手轻抚姑娘的脸庞，留下深深浅浅的指纹，阿妈盈盈笑着，眼睛闪闪发亮。

夜深露重，瓦厂村的灯笼在夜色里透出暖黄色的光。

三百户人家门楣上的木刻楹联，在月光下，颜筋柳骨的字迹在核桃木纹理间若隐若现。记忆的昏暗光线里，时光的漫长纠缠中，穿着蓝布衫的学童蹲在石阶上，认真地拓印“耕读传家”的横批，纸背渗透出的墨痕，仿佛是文化的根须在宣纸上生长。

夜，白龙江在群山的怀抱里安然入眠，整个小城仿佛停留在一个永恒的瞬间。直到对岸忽有酥油灯亮起，那团暖黄的光晕在江面碎成星子，我方惊觉——原来舟曲的美，恰似她藏在山褶里的那些秘境，总在你以为看尽时，又翻出新的诗行。